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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は千年、亀は万年」是来自日本的一句古语，寓意「千年之鹤，万年之龟」 。

鹤身为日本人最为崇尚的瑞鸟，自古以来便有「仙鹤寿千龄」「仙鹤寿万代」的民谣传唱，也因此古代日本的和服、屏风、浮世绘等中的鹤纹随处可见。除此之外，鹿儿岛县萨摩郡一带曾有古老传说——《仙鹤妻》，讲述了男子嘉六本靠砍柴烧炭跟母亲相依为命，在一次进城置买棉被的途中碰到了被捕杀的仙鹤，因为于心不忍所以出钱买下仙鹤并放生。翌日傍晚一名容貌姣好的女子登门拜访，并请嘉六娶其为妻。婚后不久女子请嘉六把她关在壁橱里三天，期间不准打开探望，三天后女子拿着一批锦缎出来，而嘉六也凭着这一批锦缎换回一笔钱。一家人本可凭此度日，不料一天嘉六因担心女子遂擅自打开壁橱，这才发现该女子便是那日他所救下的仙鹤。仙鹤见其暴露，无奈之下告辞。而嘉六为了追逐这段爱情而跑遍日本，最后在一座名为「仙鹤羽衣岛」的地方见到了仙鹤。这个传说也使「鹤」在日本具有了憧憬爱情、追逐爱情的寓意。

而在动画电影《千年女优》（千年女優）中曾多次出现鹤这个意象，我想今敏先生除了想通过「鹤寿千龄」来与「千年女优」相对外，也想借此展现电影主角——藤原千代子追逐爱情、追逐虚幻、追逐自我的故事。这并非是空穴来风，电影中在千代子决定当一名演员之时，今敏先生便借另一位人物——岛尾咏子错把千代子称呼为千鹤子来表现此意。

动画电影《千年女优》于二〇二〇年九月十四日在日本首映，故事描写了导演立花源也为了替曾当红一时却在演艺生涯高峰忽然隐退的传奇女演员藤原千代子拍摄纪录片而登门拜访，并向藤原千代子递上自己多年前拾得的钥匙，也正是由于这把声称能打开最重要的东西的钥匙唤起了藤原千代子的记忆，梦境与现实缓缓徐来。

这样的故事不难不让人想到大友克洋总监督的动画电影《回忆三部曲》中的 Episode 1《她的回忆》（彼女の想いで、Magnetic Rose），这是一部基于大友克洋原作、今敏编剧的动画短片，设定上大概率借鉴了「塞壬的歌声」。《她的回忆》讲述了二〇九〇年由伊洛瓦夫领导的太空垃圾回收飞船在返航途中收到了求救信号，其中掺杂着歌剧《蝴蝶夫人》的唱段，在队员前往搜救时却发现这求救信号来自歌剧演员艾娃的回忆。

之所以由《千年女优》联想到《她的回忆》，是因为在这部作品中，今敏第一次使用了幻境和现实间反复变换作为主要的元素，并且《她的回忆》所表达的内核——「记忆并不是用来逃难的场所」——假如与《千年女优》放在一起的话不免让人怀疑：是否连千代子所说的电影、情节、人物到头来只是她自己编造出来的梦境？

较《她的回忆》而言，《千年女优》是一个关于追逐的故事。自从少女时代与被追捕的画家邂逅后，千代子的一生便踏上了追逐的旅程。为了再见画家一面，她成为了一名女优，她扮演过学生、公主、忍者、艺伎等身份，她穿越了二战、战国、幕府、大正等时代。身份时间地点虽然一直不停更换，可是就算身处荒芜肃穆的月球之上，她却始终不顾一切地追逐着他。

相遇、分离、等待、追逐的故事早就屡见不鲜，但得益于戏中戏的剧情结构与出神入化的镜头剪辑，我们在观看《千年女优》时会逐渐模糊了虚幻与现实，时间感的丧失下我们分不清哪些是千代子所塑造的角色，哪些是千代子自己的人生，分不清千代子究竟是追逐了一千年，还是永远在追逐一日。

然而千代子追逐的究竟是什么？是冬天眼前一望无际的雪白，让人觉得逍遥自在的纯白世界？还是那个承诺等到和平来临时会请她去这「雪的天地」的人呢？在电影的最后，千代子说的一句话令我印象深刻，仿佛内心的想法被谁窥伺过然后借她之口说出：「再怎么说，我真正爱的是追逐他的旅程。」

对于过去，我们总是习于怀念，习于歌颂，毕竟在记忆的篡改下那些悲伤的事情会被抛之脑后，只剩下缤纷与美丽纷纷登场。我们身陷在少年、青春、初恋这些词汇里，并带着往事不可追的怅然。我不否定「两鬓斑白仍可记得你」的存在，但我想更多如千代子，如你我的人或许早就在岁月如流中模糊了对方的面容声音，只剩下一零星的记忆。归根结底我们怀念，我们歌颂，我们热爱的是自己，那个始终不顾一切地追逐着的自己。

千代子显然明白这些，那位手摇纺车的长发老妪不正是她自己吗？千代子早就明白了他或许不复存在，自己终其一生只是在追逐着幻影，但是她却仍然选择喝下自己递给自己的千年茶，永世在不灭的爱火中饱受煎熬。也许她早就明白，只有在追逐他的旅程中自己才能永葆青春，永远地拥有自己。

《千年女优》中令我影响深刻的另一处便是主题曲《千代子のテ一マ》，第一次出现是在电影开端。立花源也正在房间里重温千代子的最后一部影片，在一阵地震后遭到摄影师助理井田恭二的催促。立花刚关上房门，电视便像出现故障般闪现出千代子的演艺生涯作品，此时《千代子のテ一マ MODE-1》跟着片名《千年女优》一齐出现，并在随后立花开车前往拜访途中与千代子历来作品的剪接中持续播放。这似乎也奠定了本片的影像风格——虚幻与现实间的无缝对接。碰巧的是，立花源也出门前播放的那一段影片恰好暗示了千代子的命运。

找不找得到，回不回得来。我想此刻这种问题对于千代子来说早已显得无足轻重了吧。比起到达并不存在的远方，千代子此时更享受那个在路上的自己，享受「追逐」本身。

值得一说的是，《千代子のテ一マ》在电影中一共出现三个不同版本，分别对应着千代子人生的不同阶段——青年、中年、暮年。虽然三个版本的编曲、时长各不相同，但其中的透露的纯真却从未消失。或许正如电影中所展现三个阶段的荷花一样，镜头逐渐拉近，而她本身的意义也逐渐舒展开。

恰是「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吧。